若你最常光顧的戲院傳出將要結業,你會有何反應?新光、新寶兩家香港老牌戲院相繼在3月結業。這些老戲院挺過疫情,卻在之後紛紛「熄燈」停業。無獨有偶,不止在香港發生:台北東南亞影院、台南全美戲院、愛爾蘭高威 Palds 戲院相繼歇業或結業。倫敦著名 Prince Charles 戲院也面臨加租逼遷。這些影院有着相似特徵:小型、獨立、非連鎖商業‥‥‥面對串流影音普及和電影減產使得戲院收入銳減,租金上漲、業主不續租等營運挑戰,恐怕戲院停業潮仍會繼續。除了選擇「打卡」懷緬,一班荷蘭鹿特丹的影迷發起行動小組,拯救市內瀕臨結業的老牌影院 Cinerama。筆者訪問兩位參與行動的年輕影迷 Jabe 與 Simone,了解他們如何「自救」。
文 – 陳世浩
曾在港台兩地流離的電影、文化愛好者,目前在荷蘭修讀批判文化遺產、研究移民社群
Cinerama 在 1960 年改建後的曲面闊銀幕。(荷蘭國家博物館圖片)
筆者因鹿特丹影展牽引而認識 Cinerma這間戲院。每年1月底舉行的鹿特丹影展主要在鹿特丹市內多間劇場和電影院進行放映,Cinerama便是其一。今年觀展時留意到刊物架上,除了節目手册,還放着一張印着大鐵球撞擊的戲院大門與「我們如何挽救 Cinerama」荷蘭文標語的單張。雖然筆者不諳荷語,但憑單張圖像能猜出 Cineram 陷入營運危機。
取名自 1950 年代寬銀幕電影格式
Cinerama 與皇都戲院一樣屬於戰後首批建成的戲院。它前身的 Scala 戲院於 1957 年成立,後來因經營不善轉手。新經營者在 1960 年將原有的放映廳,拆去舞台改建成當時寬銀幕格式 Cinerama,戲院也得名於此。Cinerama 一詞便是將 Cinema 與 Panorama 兩字二合為一,故名思義是全景放映的電影院。這種格式需以三台 35 毫米的投影機,同步將影像投影在 146 度弧度的曲銀幕,營造全景寬闊的觀影效果。這種特殊格式也是電影業為了面對戰後電視機普及,如何把觀眾留在戲院而誕生。
也正因為它的特殊廣角,使得拍攝與放映難度大增,Cinerama 流行不久就遭到淘汰。雖然影院後來在 1965 年以 70 毫米格式取代 Cinerama,保留獨有的曲屏幕至 1972 年,而 Cinerama 這個名字則沿用至今。巨大的曲銀幕卸去,原本容納近千人放映廳改建成 5 間較小的放映室。如今仍能從戲院室內間隔與設計風格,窺看昔日的 Cinerama 。訪問當日,兩位影迷便帶筆者遊走 Cinerama 介紹遍佈在影院內的「活古董」 ––– 放映廳外畫有卓別靈的木質壁畫、戲院入口的舊式售票亭、走廊掛滿各式各樣的舊電影海報、映廳門外的舊式放映機‥‥‥
戲院開幕保存至今的木質壁畫,由荷蘭壁畫師Teunis van den Berg設計,畫有像卓別靈等電 影人物的肖像。(陳世浩攝)
鹿特丹市民的社區客廳
Cinerama 的室內格局與我們香港常見的影院截然不同。走進 Cinerama 大門、穿過小賣部,便見到放映室外寬敞的大廳擺滿梳化、餐桌,側面更有設音響的小型舞台。若不留神便有置身舊式咖啡廳的錯覺。當筆者向兩位影迷對大廳空間表示驚訝,Jabe 戲稱 Cinerama 早已是鹿特丹市民的「客廳」。他觀察不少市民選擇與朋友相聚大廳暢談,甚至是玩桌遊、看書。Simone 更直言,「你到 Pathé (荷蘭連鎖院線)能帶給你絕佳影音效果、乾淨摩登的感覺,但不能帶給你這般舒適(cozy)氛圍」。空間佈局側寫着 Cinerama 的親民定位,而它的選片種類更是說明它如何海納百川,深得不同觀眾喜愛。二人提及 Cinerama 選片糅合商業大片與藝術電影,使得它從一衆影院中脫穎而出,同受合家歡與專業影迷捧場。Cinerama 更不時與觀眾互動,定期會讓觀眾票選「心頭好」電影重映。
影院不獲續租 發起聯署「自救」
Cinerama 伴隨着鹿特丹這座城市數代人成長,也經歷幾輪轉手。如今影院由在歐洲多國經營小型戲院的 Kinepolis 營運,但它不持有 Cinerama 所在的物業權。如今持有整棟大廈業權的業主 VolkerWessels 有意將物業改建出售,在 2024 年通知影院未來將不再續租,合約將於 2025 年年底到期。業主有意向 Kinepolis 出售業權,但 Kinopolis 無意購買。這也意味着如今票房收入穩健的 Cinerama ,或因業權改變而需要結業。Jabe 在內的 Cinerama 員工在 2024 年 9 月得悉此事深感可惜,後來與 Simone 等前員工、影迷發起行動小組,謀求各種拯救 Cinerama 的辦法。筆者後來在電影節收到的傳單,便是出自他們的手筆。
Simone 感嘆 Cinerama 並非先例,曾有鹿特丹老戲院不獲保留重建成為公寓大廈。諷刺的是,戲院絕迹於新建成的大樓,卻保留 Lumière、Calypso 等原有名字。無情的重建也是讓他們努力挽救 Cinerama 的原因。
如今行動小組有近 30 多位成員以義工形式參與。組內沒有明確領導人,有人出謀獻策,也有人幕後支援。行動組成員 Sabine Maertens 去年 11 月發起名為「Cinerama 必須留下」的聯署,要求鹿特丹市政府考慮戲院的歷史意義,介入阻止拆卸 Cinerama。聯署截止目前有近 3.1 萬人簽署,Jabe 笑言若然這是一場議會選舉,他們將是「市議會的第二大黨」。他們 1 月時便將請願書提交給市議員,也獲得市議會的關注和支持。
擺放在 Cinerama戲院大廳的聯署請願牌與口號–「Cinerama moet Bliven (Cinerama必須留下)」。(陳世浩攝)
戲院獲收錄鹿特丹城市遺產名冊
市民的關注也讓他們的行動得到肯定,Cinerama 在 2 月底便獲收錄在「真正鹿特丹遺產」(Real Rotterdam Heritage) 名單。這個名單是由市政府營運的鹿特丹博物館所編列,强調以社區故事為本收錄當地不存在博物館的藏品。名單由 13 名鹿特丹市民組成的委員會,按標準商討決定列入哪些藏品。如今 Cinerama 售票亭玻璃便掛着名冊所頒受、寫有第 107 件藏品的圓形證書。雖然名冊沒有法律約束力,但 Jabe 和 Simone 相信能向業主和發展商施加輿論壓力,促使他們需要提出妥善的保育方案。
Cinerama 戲院上月底獲收錄「真正鹿待丹遺產」名單,獲頒授的證書展示在售票亭的玻璃上。(陳世浩攝)
保育路仍漫長
除了聯署以外,鹿特丹電影節期間也得到主辦方多方宣傳,影展總監呼籲關注、映前遍佈影院的宣傳標語。行動小組上月更與當地的荷蘭社會黨合作,放映鹿特丹都市重建有關的記錄片。映後以 Cinerama 為案例進行小組討論。放映會有近 300 多人出席,Jabe 指當日得到不少參與者支持,甚至加入行動小組。適逢戲院 65 週年,他作為戲院員工心情複雜,為它能營運至今感到高興,又為它的前途感到憂心。他指小組正計劃在 5 月舉行慶祝活動,期待獲取公衆更多關注。
雖然一連串的行動獲得各方支持,但 Jabe 和 Simone 承認行動組仍然處於被動,決定權在業主手上。作為局外人,很多業主與戲院的決定,他們並不清楚。由於戲院屬於私人擁有,市政府也不能直接介入,只能從程序上監察。他們也坦言行動組屬於自願性質,正商討下一步可持續地保留 Cinerama 的可能,包括以基金會方式衆籌集資向業主和影院營運方購入戲院等。目前 Cinerama 的命運,仍然是未知之數。雖然這件事發生在荷蘭,這個問題並不遙遠、陌生,也是不少香港民間保育團體所經歷。設身處地,若然你有一間戲院想「救」,你會怎樣做?